前日接到一通電話,那頭傳來熟悉、但記憶有些遙遠的聲音,我不確定的說出直覺的那個名字,竟然真的是他!
他,是我帶的第一屆導師班學生,自從參加了我的婚禮後就失聯了,屈指算算,我們也有十年不見了吧!為什麼突然打電話給我?我不自覺防備起來,心中閃過:他在賣車?賣保險?…等念頭(別怪我這麼想,因為實在接過許多這樣的電話),我試探的問:「現在,在那兒工作呀?」「海巡署。」聽到這個答案,我不由得為自己剛才的猜疑感到些許愧疚。
卸下心防的我,好奇的問:「這麼久了,怎麼突然想打電話給我?」 「工作安定下來了,想找老師聊聊!因為你是對我最好的老師。」我心想:「有嗎?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!」他接著說:「你很疼我,很賞識我,讓我覺得自己很棒!」雖然對於他的模樣我還記得,但當時的他表現如何,我真的沒有印象,不過聽他這麼說,著實讓我高興許久。
老師對學生的影響竟如此深遠!
回想,這個工作的確也在我生命記憶中佔了很重要的地位,尤其是那些可愛的學生。
之ㄧ:
大學畢業那年,誤打誤撞考進了這家私立高職,在學校雖名為老師,事實上,也才比這些學生大了七八歲,尤其是前幾個月的職稱還是學生,如今卻成了老師,的確有些不適應。當班長喊:起立、敬禮時,我也會不由自主的跟著喊:老師好!真尷尬!
私立學校管理學生非常嚴格,教室外頭會不定時的有人巡堂,只要學生吵鬧,當堂老師和學生都得遭殃,記得有一個調皮的男生班,他們導師常在我的課來巡堂(大概知道我的課學生會搗蛋),有一次,課上到一半,他沒打招呼便衝進教室,狠狠丟了一耳光給學生,我當場傻眼,覺得他很不尊重我,但其他老資格教師告訴我:他在幫你ㄋㄟ!別在意,習慣就好。從此以後,我只要看見那位老師的身影出現,便立刻打pass給學生,以免學生「慘遭不測」!更離譜的是,在辦公室午休時,常被鞭炮聲驚醒,定神一瞧,原來是男老師在修理學生,修理之後,學生還得向老師說謝謝!雖然無法接受,不過久了也成了習慣,建築科的老師還曾來問我:<梁老師,要不要請學生幫你做個長板子,打起來既響,又不會受傷!>真是無言!
然而,時過多年,現在的孩子已打罵不得了!應該也是這些老師始料未及的吧!
第三年,接下五十幾個大男生的班級<只有兩個女生>,雖然責任頗重,心感惶恐,但他們也帶給我許多美好的回憶:大隊接力和籃球比賽,比學生尖叫更大聲的我,一起分享初戀秘密的午休時間,處罰「鴨子走路」後他們的哀嚎悔恨、我結婚時他們巧心錄製的錄音帶、坐月子時的溫暖探視,中秋節在村口烤肉的熱鬧情景…,往事啊!就這樣輕輕悄悄的竄過心頭,一轉眼,這群大男孩已成家、立業,曾和他們分享年輕歲月的我,有著說不出的驕傲!
另外,對於Kelly,不知怎地特別投緣,在學校時,她常到辦公室找我聊天,畢業後兩人由師生成了莫逆,甚至成了我的密友,一路上,她陪伴我走過許多人生重要的歷程,更帶給我許多的感動與驚喜!
之二
婚後,離開了南部,再度回到校園已是六年後的事了。
一開始,交接新班級時,聽著原班導師的敘述,看著學生記錄簿中一件件「輝煌」的事蹟,我的頭皮不禁發麻!
對於已經是高二的他們,我在他們眼中算是菜鳥,再加上我是後娘(第二任導師),所以剛進教室時的氣氛很怪,學生個個一副「看你能變出什麼把戲」的模樣,幾張在記錄簿中已反覆看過的臉,如今看起來更加難搞定。待我說明完帶班原則後,果然,嚴正的抗議如排山倒海而來,但在這個當下,我用著自己難以置信的聲量告訴他們(這和我溫柔的本性不同):「已經改朝換代了!」
大嗓門的「不良」(這是同學給他的綽號,是頭痛的學生之ㄧ)在第一堂國文課就公然向我的原則挑戰,大聲交談,完全不把我放在眼中,警告數次無效,我只好請他移駕到教室最後站著聽課,但他卻置之不理,動也不動,一直到局面緊繃,他才在同學的勸說下起身,但之後整堂課,他都站著三七步,兩手交叉放置胸前,斜眼睨視著我,背瘠發涼的上完那堂課,臨走前我對他說:「到辦公室來找我!」說實在的,雖然我心中有一把熊熊怒火,但我並未指望他會來。
沒想到,上課前二分鐘,他一副尋仇的模樣晃進來:「叫我來做什麼?」我壓抑著脾氣,詢問上一堂課他對自己行為的想法,老兄他給我來個一問三不知,全用「不知道」來回嘴,此時,不知何來的勇氣,我大拍桌子,喊道:「你是怎樣?要向新老師下馬威嗎?」好玩的是,他似乎被我嚇到,很「俗辣」的用台語輕回了一句:「沒啦!」之後,我才發現他很需要人家的關心和注意,凶惡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善良的心。
我特別的讓他擁有寄放東西在辦公室的特權,而他常常利用拿東西的機會來和我聊天(雖然都是些調侃的話,比如:看到我在吃飯,會說:「已經那麼胖了,吃要節制一點!」又或者拿起我的手機笑說:「你還在用這麼ㄙㄨㄥˊ的手機?」…)不過老師我也不是省油的燈,常在唇槍舌戰中,讓他棄械投降,但我清楚他只是不善對人表達溫暖,他的玩笑話是宣告友誼的建立。
從此,他是課堂上幫我管秩序的那一個,學生打架時,是主動調解的那一個,畢業旅行時在身邊亦步亦趨保護懷孕的我的那一個,畢業典禮時哭得最慘的那一個,當兵時還不忘回來探視老師的那一個,同學會幫老師停車的那一個,成長的過程中,他也許不是別人眼中最有成就的那一個,但卻是最讓我安慰的那一個!
「芳」是當時事先選好的班長<班上頭痛人物之二>,她總是帶頭作怪,上課時會當著老師的面和同學大罵三字經,私下和她溝通了許多次,她總是虛應故事,沒啥改變。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家暴中成長的孩子,她有一位歇斯底里的媽媽,常剝削她辛苦打工的錢,若要不到錢就是一頓海扁,只是這個披著羊皮的狼媽媽,每到學校就是一副慈母的樣子,讓我幾乎要懷疑孩子在說謊,直到畢旅那一天,要不到錢的狼媽媽終於現形。
她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,拉著芳的頭髮,將她拖下車痛毆,那瘋了一般的媽媽,竟然力氣大到幾個男老師都拉不住,著急的我忘了懷孕在身,竟也不自量力的去拉她,最後是被其他男老師拉了出來:「你也瘋了嗎?肚子裡還有一個ㄟ!」這才感到小腿一陣刺痛,原來混亂中被踢了好幾腳。
從那之後芳常找我說心事,她那年輕的心是如此早熟,憤世嫉俗到讓人心痛,複雜的家庭,讓單純的我看到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,原來戲裡的故事,還不是最悲慘的!我能為他做什麼?只能當一個傾聽者、一個安慰者,一個陪他哭泣的朋友。畢業前,他鬼鬼祟祟的遞給我一個小盒子,裡面是一個設計精美的戒指,她說:「如果你不收,就是瞧不起我!」。同學會時,她拿著酒杯,豪氣的對同學說:「誰沒來都無所謂,只要老師來了就好!」她帶給我的感動,實難言喻!
回想這一幕幕過往,就像打開一層層記憶的抽屜,這些學生雖然沒有非凡的成就,卻在我生命中激起無數驚喜的浪花。誰說生命一定要大富大貴,才叫有價值呢?他們帶給我的一切,便已讓我的人生富足起來!